本文擇自20世紀初德國保守主義作家范登布魯克(Arthur Moeller Van Den Bruck)著作《第三帝國》(Das dritte Reich)第七章“論保守”(Ⅶ.Konservativ)
「我們活著,是為了給後輩留下些什麼。如果有誰不相信我們存在的目的是在短時期內能實現、片刻、馬上就能實現的,而是認為我們存在的目的是永無止境的,那麼他就是一個保守者(der konservative Mensch)。
一個人做事情,只是為了個人的思想、意願和選擇,這遠遠不是我們生活的全部。 我們作為人,生活在一定的時代,然而,這個時代是前代人生活的延續,而後來者也會在我們停下來的地方,再次重新繼續我們的時代。 一個人的生命消逝了,整個人類的生命仍存在。 惟一能夠流傳下來的,惟有長久的種族延續。 民族,就建立在這種歷史之上。
因此保守者思慮周全,他們看得到哪些是暫時的、失效的和無用的,同時也看得到哪些是保留下來的,以及值得保留下來的。 在過去與未來之間,在現存與永恆之間,他們認識到中間的力量。 他們認識到什麼是歷久永存。
他們的眼界,超越狹小的、一時的視角,具有龐大的、廣闊的視域。
自由者(der liberale Mensch)的觀點,卻不同於保守者。 對於一個自由者而言,他的生活以自我為目的。 他把自由當作工具,好能夠盡情享受生活;他把自由當作最可靠的保證,好實現他個人所謂的最大幸福。 然而,具有決定意義的是,只有種族能夠享有延續,才有他說的個人享受;只有人類的福祉得以實現,才談得上那種自我的福祉。
儘管如此,自由者不願意談享樂,他們更願意說進步。 當自由者信口開河時,他們顯得扭扭捏捏;當自由者使出手段時,他們顯得聰聰明明,彷彿要公開表明自己的心跡動機。 因此,他們遮蔽了自己的現實立場,臆造出進步的理念。 為了減輕現實生活的負擔,他們說:人類自身一直越來越完善,而且從自由方面來看,他們教導我們說,進步之路讓我們逐漸走向盡善盡美的終極目標。 於是自由者總能找到轉移自我中心的普遍性概念,建立起一種自由主義(Liberalismus)的哲學。
保守者則看穿了自由者的這一騙局。 自由者必須承認,他們說的個體行為,首先必須取決於共同體的生活條件。 他們也必須承認,當他們想要佯裝不理會一切條件時,他們仍在享用別人提供的條件。 所以如前所述,他們必須得承認,自由主義是得益於保守主義的受益者。
當然還有一種觀點,來自革命者(der revolutionäre Mensch)。 他們根本不想建構,他們只想一蹴而就地剷除所有。 他們拒絕過去,全身心地投注於未來。 但是他們總想要的未來,卻總也不來,一無所獲。 他們說千年王國(das tausendjährige Reich)即將來臨,但是所謂千年王國,只尷尬地存在於想像之中、抽象之中。
革命者和自由者共享著進步理念。 或者說革命者不是這樣的,他們是行動先於一切。 他們的思考是非理性的、幻想化的,剝離既有的當下,從現實直接跳到烏托邦。 此外革命者和自由者,都以生物進化論為基礎。 這種生物學的進化幻想觀點,從19世紀以降到20世紀便支配著我們的思想,認為一切生命都是進化發展的,因此人類、國家、經濟都具有發展的可能性,存在無限的上升空間。
不過對保守者來說沒有發展(Entwicklung);對保守者來說只有發生(Entstehung)。 他們不否認發展,然而發—展(Ent-Wicklung)是從屬於發生現象的。 他們強調如果沒有之前的存在,就談不上之後的發展。發生是第一位的,是一種起源現象;發展是第二位的,一切發展都是一種承繼現象。如果我們的思想,不能擺脫束縛,只看到表面經驗,喪失了生命的內在視角,那麼,我們就不能超越統治了一個世紀的進化論世界觀,事實上,我們應該已經對之產生懷疑了。 現在,保守思想,必須要重新回到我們的生活根基之中,至少讓我們看到現在的政治騙局:發展與發生兩者之間的關係,正如自由與保守之間的關係,自由主義是寄生在保守主義的生長之中的。 其中,我們保守者已經獲得的經驗,他們自由者還在使用。
對於保守思想來說,一切事物,都從起源開始產生。 一切偉大的事物,都有一個偉大的起源。 顯而易見的,如果不是自由者耍了政治的小把戲,那麼,他們就不得不最終回到事物的發生,而不是得出進步的理念了。 這種轉換的效果驚人,沿著他們的路子,我們最終只有一敗塗地。 因為如果我們審視一切時代和一切民族的歷史,我們就會發現,根本沒有所謂進步。 我們看到的是創造者的價值,那些意志堅強的偉人、強大有力的殺伐決斷者、影響巨大的群眾運動,激勵著我們。 然而,這些價值,如果從發展的視角來看,就是從屬於鏈條之中的一環;但是,他們每一個,都是脫離鏈條的一環,緊密聯繫著全新的創造。 因此,如果我們從發生的視角來看待這些價值,那麼就會發現其中存在的內在關係。 人們發現,事物起源於空間,延續於時間,本身就孕育著自我的完滿。 人們發現,人處身於以出身為依據的血緣關係之中,血脈的流淌,本身就包含著堅定的方向,處處不斷地發揮著作用。 自然,像歷史一樣,不是進步的作用,而是延續的效果:形成自然的,就是傳統(überlieferung)。 但是,傳統也必須不斷地更新自己。 據此,我們不同意那些反動派對待傳統的觀點,他們混淆了血統(Herkunft)與媾和(übereinkunft)之間的區別;或者說,他們瓦解了傳統,就像進步思想一樣,從一開始就是一種墮落。 那些創造者的價值,既不是能培養的,也不是能計算的,只能歸功於一種恩賜。 他們是突發的、本能的、有魔力的,一旦能夠滿足他們的時代出現,他們就會出現。 所以,相反的,那些從理性籌劃出發、純粹依靠理性籌劃的人,他們是倒退的。 他們看重趨炎附勢的前進思想,想要在造物者那裡,“製造”(machen)價值。 儘管他們持有“進步”(Fortschritt)的理念,但結果卻是在“退步”(Rückschritt)。 這就是我們今天的自由時代。
保守者的基本觀點認為,我們的整個時代已經誤入迷途了。 革命者相信,世界的迷途到今天為止,在他們的幫助下,將走向一種全新的生命秩序。 自由者則一如既往地固執己見,面對災難,卻宣稱民主進步;而且他們還想要否認,在世界大戰中,我們的敵人,就是以所謂維護自由為原則和目的的,於是我們成了犧牲品。 我們的不幸該歸功於誰呢? 德國的不幸該歸功於誰呢? 還有歐洲的每一次退步該歸功於誰呢? 那就是自由者的信條。 今天,保守者想要重新找到位置,找到開始的地方。 必然的,他們同時既是捍衛者,也是反抗者。 他們提出問題:什麼是值得捍衛的? 保守者,現在要重新找到連接點,而不是像革命者那樣,打倒一切。 但是,保守者也與革命者有共同之處,他們都不喜歡使用小伎倆、進行隱瞞,還有欺騙,而這些都是自由者賴以為繼的手段。
因此,保守者的敵人是自由者。 保守者,既看到人類何其高貴,同時也看到人類何其卑微。 他知道,當他捍衛共同體的存在,為共同體的未來而奮鬥,為共同體的自由而堅守時,他的存在就是最令人敬佩的存在。 但是,他絕不會自欺欺人,對於人類、民族還有時代來說,一旦自我被自由釋放出來,允許自我慾望的生活,那麼,他的存在就立刻變成了無比齷齪的存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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