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嬌妻文學」在職場裏的G點 是商務飯局裏的煉乳小饅頭
但如果對我們的許多流行文化做些觀察,會發現這種渴望並不完全是虛構,很多時候大家表面上看起來是個成年人,內裏的心態其實更像個沒交作業的小學生。小學生希望老師沒發現他,打工人則希望老闆沒發現他。小學生覺得老師最好是發現了仍然不在意,成年人則想要親密關係包容自己的所有錯誤,甚至寵愛。前者讓流行文化誕生了「職場廢物文學」,主打一個想盡各種辦法,通過交談的話術、社交軟件的包裝,來讓自己在領導面前顯得「不靠譜」,最好讓領導在所有繁重工作時優先忽略掉自己這個選項,有着質樸的幽默感。後者更是由來已久,在流行文化中滋養了無數變種,幾百年前的公主童話,後來的「霸總文學」,都是如此。而近些年更為著名的類型則十分抽象,是「嬌妻文學」——主要表現形式為主人公在親密關係中享受着對方全方位的寵溺、照顧,甚至控制,用力地扇着現代平權教育的臉。按理來説,這兩者都值得單獨寫一篇文章來闡述,奈何今天的主角在抽象程度上要更勝一籌,它乾脆綜合了這兩種幻想,將打工人的牛馬自嘲,和「嬌妻文學」的自我矮化綜合在一起,創造出一種「嬌牛馬文學」。離譜之餘又詭異得十分合理——畢竟,小學生們總有個跟老師結婚的童年夢想。這種「文學」的主要內容,是描述主人公跟領導一起參加商務宴席,然後在滿桌的商務菜品當中,忽然出現了一道由他點的「小孩菜」的場景。或是視頻,或是文字,這類「文學」往往會將炸雞薯條、藍莓山藥、煉乳小饅頭、芒果綿綿冰等食物,放上商務宴請的場景。商務宴請是現代工作場域裏一個被符號化、儀式化了的環境,在這個環境裏食物的安排、用餐者的座次、交談的內容,乃至每一個參與者的一舉一動,都有着嚴格的要求和固定的模式。雖是個關於「吃飯」的活動,但它已經遠遠脱離了單純的「吃飯」範疇,故而在這種環境下,這類「文學」所創作的場景,總能營造出極強的尷尬感。但這類「文學」所着眼的,並不是這種尷尬,而是與之相反的「上位者對自己的寵溺包容」,在它們必用的句式「滿滿的商務菜裏出現了一盤我點的XXX」之後,往往還會出現一重反轉,讓這種本應尷尬的畫面化作對主人公的肯定。比如,強調這些菜品的出現,雖然對商業宴請來説是突兀的,但卻是餐桌上最受歡迎的。或更不加掩飾地借「領導」之口,強調「原來XXX(主人公)還是個寶寶」,以此突出主人公處於「被寵愛」的狀態中。但凡有過一星半點職場生活經驗的人,都很難被這類敍述所觸動,因為它描繪的近乎是個完全虛幻的場景,正常的商務宴請很難出現參與者現場點菜的情況,「領導」的人格化表現,也很難像「嬌牛馬文學」描述的那般統一。正常來説,互聯網創作未必那麼講究真實感,有時比孩童還需要童話的成年人,也樂於接受一些虛幻故事。但「嬌牛馬文學」選擇了一個離大多數人的痛苦生活狀態太近的場景,讓它的敍述與眾人的生活經驗衝突感過重,以至於童話感還未誕生,就被打工人的怨氣撲滅。大家平日裏在工作中承受的怨憤,被「嬌牛馬文學」用甜膩的氛圍包裹,使得一切變得更加難以忍受。於是,「嬌牛馬文學」也很快成為一種蔑稱,被網友羣嘲。如果只是圖片難以傳達這種撕裂感,建議大家看看B站UP主「是紋子」的傾情演繹。但與常識相悖僅僅只是「嬌牛馬文學」遭人厭憎的問題表象,它被羣起而攻之的根本,在於這類視頻或文字,幾乎是赤裸地向權力獻媚與對打工人羣體的背叛。在它所構建的語境裏,格外強調了食物本身的階級屬性,將煉乳小饅頭、芒果綿綿冰與「商務菜」對標,將這些所謂的「庶民食品」劣化成了低人一等的「小孩菜」。通過食物的選擇區隔開了「我」和「領導之間」的階級和權力地位,並自動默許了自己存在於低位狀態。藉助這種權力關係的明確,它又進一步地美化着權力的壓迫,將這些食物出現在「上位者的餐桌」,視之為一種特權和寵溺,又試圖用一種「上位者屈尊食用貧民菜品」的語氣,賦予上位者人格化的表現,試圖拉近上位者與下位者之間的距離,並在這種充滿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意味的幻想中,獲得虛無的自我肯定。在「嬌牛馬文學」的幻想裏充滿了天真的「童趣」,它對上位者的美化加入了大量的浪漫色彩,試圖用「上位者毫無味覺經驗」的預設,軟化冰冷的階級溝壑,為「領導」賦予「身不由己」的人設,藉以演化出「領導」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像普通人一樣享受煉乳小饅頭的美味,正好可以藉助主人公不合時宜的「小孩菜」一飽口福。這種「上位者也可憐」的手法,由古至今都是文藝作品中,拉近具備階級差異的角色間距離的慣用手法——用情感軟化階級隔閡,對人類這種會因情緒而改變想法的生物,可謂無往而不利。但因為互聯網時代的信息爆炸,以及現代社會讓階級差異出現了新的隱性變化,這種「皇帝用的是金鋤頭」的想像,已經很難有市場。眾人都很明白:有錢人不是不像我們想得那麼快樂,而是「有錢人的快樂我們根本想像不到」。故而「嬌牛馬文學」中,這類自以為是的浪漫幻想,反而像是一種「阿Q式的自我説服」,充滿譏諷意味。説來奇妙,雖然「嬌牛馬文學」由頭至尾都充斥着讓人心生厭惡的權力崇拜與諂媚態度,但它卻很弔詭地道出了某種事物的真相,即——親密關係的本質之一,就是權力關係。將職場關係和戀愛關係用同樣的手法進行敍述,我認為是現代流行文化對權力關係拆解的一種進步。當「PUA」這個詞彙出現並流行後,它很快就被應用到了職場話題,並成為主流用語之一。説明,當代打工人對階級上升的停滯,以及「領導」與「打工人」間的權力壓迫關係,已經有了相當明確的認知。雖然權力崇拜在一個具備明確階級差異的社會環境裏,已經是根植於眾人潛意識中的事物,但這並不意味着權力有什麼值得被美化的空間。權力並不神聖,打工人與領導之間的關係,大多數情況下就如充滿了愛恨糾葛的情侶關係一般——像一攤爛泥。尤其是近幾年,隨着「世界就是個草台班子」的説法越發流行,權力和權威的高高在上也越發脆弱,權力崇拜的迷思也越發轉入更加務實的語境。「我們」與「他們」之間存在着的差距,不是能力、才華、努力的差距,而是運氣和冰冷的階級差距,這種認知也更加符合當下眾多年輕人的理解。在這一語境下,「嬌牛馬文學」的諂媚,無疑是一種認知上的巨大倒退——逐漸膨脹成型的自我,讓各位打工人們無法接受如此赤裸的獻媚。但就像「狠活殺不死的」一樣,「嬌牛馬文學」這種「爛活」也是殺不死的。我們能夠大費周章地去剖析它的本質有多麼惡劣、成為流行文化後帶來的影響有多麼糟糕……但我們也必須承認,「嬌牛馬文學」是必定會出現,也必定會持續出現的——這是「互聯網的黑暗面」。圖源:電影《海盜電台》「嬌牛馬文學」是一個在權力壓迫結構下,自我中空的人,試圖將自身的價值感來源轉移到上位者身上的一種做法。當自我的價值無處體現與證明,將其交給上位者進行決斷,只要將自己矮化成為上位者的附庸,那麼任意一點來自上位者的肯定,都將有媲美工業糖精的刺激甜味。親密關係如此,職場關係也如此,這是權力關係帶來的幻想與妥協,無數的困局讓許多人下意識選擇了這劇毒的蜜糖。也因此,它會成為無數針對性輸出的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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